11
我妈问：“要多少生活费啊？”
外公外婆喝了一口茶：“要不了多少，就先拿一万吧。”
“一万？可是我货款还没付，手上没有这么多钱。”
二老的脸立刻垮下来：“我们把你养这么大花了多少钱？现在想让你出点生活费就这么困难。”
“我们还没让你养老呢，以后是不是打算让我们睡大街啊？”
“你离婚搬家，我们也出了力的，你倒好，对你亲弟弟都这么吝啬。你那摊子生意这么好，找你要点生活费就这么多借口。”
“哎呀，真是白养这么大了！”
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，根本不给别人插话的机会。
“爸妈，我这里有两千块钱，要不你们先……”
我赶紧端了热水壶从厨房出来：“爷爷奶奶说的对啊，做长辈的就是要给小辈钱嘛。”
他们全都转过来看着我。
我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算：“我表姑下周要去产检，费用两千，孩子还有两个月就要出生，手术费营养费奶粉钱衣服钱，每一样都不是小数目，你们都提前准备好了吧？”
“这些钱……”
我摆了摆手：“哎呀，也不是让你们现在就拿出来啦，还有两个月多嘛，就是问一问，你们准备了多少啊？”
外公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：“这个孩子是给我们生的？还要爸妈给钱？”
外婆则数落我妈：“这些话是你教她说的？不愿意出钱就别出，阴阳怪气的说这些给谁听？”
我也把水壶往桌上一放，撸起袖子跟他们开怼：
“你儿子是给你女儿生的？还要做姐姐的来给钱？”
“不愿意出钱就别出，也别上门来要钱不就完了吗？”
“你女儿赚了多少，你们就要拿多少？噢，儿子是你们的宝，女儿就是地里长的韭菜？割完了一茬又一茬？”
我妈使劲扯我袖子，给我使眼色，让我别说了。
外公外婆瞪着我，气得直喘粗气，半天才憋出几句：“好，好，我也明白，你现在翅膀硬了，敢跟爸妈对着干了。”
“爸，妈，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
“那你什么意思？”外公站起来吼她，“这周末你弟带女朋友回家，你要拿不出来钱，也就不用来了，我们还懒得受你的气呢！”
见他们要走，我赶紧过去开门。
门一打开，我看见外面站着一个叔叔，他带着一口袋货站在外面的走廊上。
外公外婆径直从楼梯走了，没有在意这个不起眼的男人。
我请他把货送进来：“我们刚才吵架你都听见了？”
“是啊，这房子不隔音，”他嘿嘿一笑，“小丫头这张嘴可真厉害啊。”
叔叔放下东西，跟我们寒暄两句就离开了，只不过，从他略显局促的表现中，我还是看出了一点端倪。
“表姑，我看那个男的喜欢你哦。”
她哈哈一笑：“你这个年纪才上高中吧？”
我摆摆手：“嗐，才上高中又怎么样？我精着呢，什么不知道？”
她把我推出厨房：“好了好了，这些事不用你瞎操心。”
“哎，”我叹了一声，“这次可要擦亮眼睛，不能又找个渣男，自己要把退路捏在手里，一旦有不对劲就赶紧跑，知道了没有？”
“知道了知道了，小丫头还挺啰嗦。”
12
我终于说动我妈去做产检了。
虽然也要不了两千块钱，但对她来说，也的确不是一笔小数目。
结果出来之后，她傻眼了。
先天性心脏病，如果要留下这个孩子，以后的手术费药费都是以万来计算的。
“我说吧，你早该来医院查了，现在打掉还来得及。”
我妈抱着我痛哭，声音带着抽泣：“不行，我不能不要它……我忍不下心……”
“可是你留下这个娃，以后有多艰难你难道——”
“不。”
我妈做什么事都很优柔寡断，有时候又认死理，就像现在，她铁了心要留下这个孩子，我怎么都劝不动。
我坐在旁边沉默着没说话。
作为一个人的本能，我也想自己可以活下来，但如果那是以我妈后半辈子为代价，我真的忍心这么做吗？
我回到这个时候，不就是来改变这一切的吗？
“妈，你听我说。”
我想要告诉她真相。
“嘘——”她把手机放在耳朵边，让我别说话，“喂，妈，是我。”
“你和爸爸可不可以借我点钱，我有点事……”
我妈把这件事告诉外婆之后，电话那头的声音瞬间提高了一个八度，连我都听得清清楚楚。
“我们哪儿有钱？”
“你把孩子打了不就完了吗？这种娃还留着有什么用？”
“借？借也不行，我知道你什么时候能还？”
我妈的语气很平静：“嗯，没事，我自己想办法吧，对了，弟弟那边，我真的没有多余的钱给他了。”
挂了电话之后，她的眼泪止住了。
我还想再劝，她抓着我的手，让我不用多说了：“没事，你不用操心。”
从医院回来之后，她更加卖力地经营小吃摊，起早贪黑，只希望每天能多赚一点。
外公外婆又试图找她要过钱，她拒绝了。
我千方百计劝说她不要这个孩子，她拒绝了。
有顾客在小吃摊胡搅蛮缠，她也敢上去跟他理论。
给我们送货的那个叔叔说想要照顾她，她还是拒绝了。
“他是个好人，我没必要拖累他。”
我听了也只能摇摇头，这种事不是我该去左右的。
我妈越来越懂得什么叫拒绝，以后她的生活，大概不会有渣男，不会有吸血鬼。
可是我忽略了一件事。
那天晚上，我正在帮我妈收摊，一道黑影挡在我们前面。
我心里一紧，借着昏暗的灯光，看清楚了他掩藏在帽子底下的脸。
一道醒目的刀疤，爬在他的脸颊上。
13
被警方通缉了几个月，刀疤脸看起来狼狈得很。
“是你们告的密是不是？”
他每说一句话，就走近一步。
“张建才送我走，他就被抓了，按时间来说，只可能是你们报的案。”
“我也不明白，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让你发现了。”
“小姑娘，你告诉我，我不会伤害你的。”
他抓住了我，把我按在地上，死死掐住我的脖子。
我的手臂根本使不上力，百般挣扎也挣脱不掉，一股绝望的感觉从我心底升起。
他抓着我的领口说：“那群警察追得真紧呐，你是不是，应该赔我？”
咣——
我耳边响起一道声音，然后刀疤脸倒在了我身上。
我妈拿着一口大铁锅站在他背后，惊魂未定地喘着气。
“田……田甜。”
我妈坐在地上喊我，我把刀疤脸从我身上推开，他一动不动，像是晕过去了。
“肚子，肚子痛。”
我喊了两声：“救命啊！救命啊！”
现在街上人不多，但还是零星过来了几个人。
我求他们把刀疤脸绑起来，自己赶紧拿了手机喊救护车。
“田甜……”救护车上，她抓住我的手，痛得龇牙咧嘴。
医生说，小孩要早产，情况有点危险。
我眼泪直往下掉：“表姑，我马上就要回去了。”
“以后没有我在你身边，你也不能让别人欺负你，记住了没有？”
“这个孩子留不住就算了，她只会让你的日子过得很艰难，你不要伤心。”
我的身体产生了一点变化，我有预感，我马上就要消失了。
“不，不会，”她攥着我的手：“我这个女儿这么可爱，我们会过得很幸福。”
我嘴里的话都卡住了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她苍白的脸扯出一个笑容：“我都猜到了。”
她问我：“你说我女儿，是不是不愿意做我女儿？”
我泣不成声：“不会……不是这样的，她很愿意……还做你的女儿。”
她一直看着我笑，我眼看着她被推进手术室，然后坐在椅子上掩面流泪。
走廊上的灯光闪了三下，我又一次模模糊糊地失去了意识，脑子里不断闪现过去十几年出现过的画面。
未来的一切改变了吗？我会消失吗？
14
我叫田甜，从小跟妈妈一起生活。
我有心脏病，所以花了很多钱做手术，吃药。
妈妈经营一家餐厅，很累，所以我一直都很过意不去，她起早贪黑的钱，大多都用在了我身上。
我跟妈妈说：“我以后会报答妈妈。”
每次说道这件事，她就会给我讲一个故事，她说我已经报答过了，十年前，长大之后的我，回来帮她的忙，帮她打跑了坏人，帮她保护自己的钱。
妈妈还拿照片给我看。
是一辆餐车的照片，餐车里有一个大姐姐，戴着个帽子在餐车上挤番茄酱。
照片有些模糊，也只看得见她的侧脸，不过也能看得出，这个大姐姐清秀的眉眼。
妈妈笑着说：“看吧，这就是长大之后的田甜。”
我还是不信：“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呢？妈妈一定在哄我。”
“好好好，那妈妈换一个故事给你讲。”
我咧嘴一笑：“好。”
【全文完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