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
我今天就是故意激怒他的。
而且我知道，那几句话一定会激怒他。
十岁那年，他逼着我妈再生一个，我妈怀孕的时候他也各种殷勤做尽。
后来他带我妈专门找了一家医院做产检，是个女儿，他就用尽各种手段，逼我妈打掉了这个孩子。
为了这个没出生的妹妹，我妈也没少挨打。
打了胎之后，她就没办法再怀孕了，还落下了一身的毛病。我爸听说这个消息之后，迅速跟她离了婚。
没过多久，他就结婚了，那个女人生的第一胎，是个女儿。
紧接着又生了第二胎，才是个男孩。
这些都是外公外婆跟我们说的，他再也没跟我们联系，再次出现的时候，就是跪在地上求我妈，说他现在欠了债，求我妈拿钱给他。
我一直都很怕他，怕他打我，怕他打我妈。
他们离了婚我是很高兴的，终于不用担惊受怕的了。眼看我都上高中了，成绩还不错，只要我考上大学，就可以边打工边读书，让我妈过好日子。
他突然出现，毁掉了我们的一切。
我现在心里对他只有恨，恨不得杀了这个人！
回家的路上，我妈去超市买了一包湿巾，抽出一张给我擦脸。
“真是对不起啊，他这人脾气坏，以后你别跟他说话就行了。”
我抓住她的手腕问道：“你还不跟他离婚？”
外公外婆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：“人家都是劝和不劝离的，你老想撺掇他们离婚干嘛呀？”
我也用奇怪的眼神盯回去：“他这么暴力的一个人，难道不该离吗？难道要等他把人打死才来后悔？”
他们嗤笑：“嗐，你一个小屁孩儿知道些什——”
“我妈就是被我爸打死的。”我伸出手比划，“这么长的扳手，他拿着它敲到我妈头上。”
“估计他现在还在坐牢，所以我……是杀人犯的女儿！”
“我外公外婆也跟你们一样，每次劝和不劝离，就是因为像你们这样，次次都纵容我爸，才给了他杀人的机会！”
他们的笑容僵在脸上：“不可能吧，你妈做了什么惹你爸生气了？”
“爸！妈！”
我妈看样子也听不下去了，她皱着眉：“哪怕做了天大的错事，就该被活活打死？”
看见我对着他们冷笑，外公外婆讪讪地没说话。
我不再理会他们，一心试探我妈的想法：
“你打算怎么办呢？”
“跟他和好如初，等着以后他连你和小孩一起打吗？”
“一句话不合他的意了，上来就是一拳，动不动就拳打脚踢，真的是你和小孩想要的生活吗？”
我妈的眉头皱得都不能再皱了，她似乎有些挣扎：“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……”
“婚前婚后不一的人太多了。”我叹了一口气，“我爸就是这样的。”
她把那包纸巾塞在我手里，低头捂着脸，很久都没有说话。
6
我妈说她会考虑的。
我也没有一直在她耳边絮叨，毕竟这个决定不是一两天就能做出来的。
这段时间我忙前忙后，跟着我妈推餐车摆小吃摊。
其实她本来不用这么奔波。今年春天，她上班的厂子突然倒了，她怀着孕也不好找工作，后来经过朋友推荐，就弄了一辆餐车自己经营。
虽然苦点累点，不过也好，赚了钱拿在手上，以后跟狗男人扯皮也要有底气些。
我跟着她帮忙，时不时上点眼药：“你看现在自己过日子不是挺好的吗，自己挣钱自己花，不比看他们脸色来得顺心？”
“哪有那么容易，”她叹了一口气，“现在环境不好，这个小吃摊也不知道能经营多久，一旦有什么变化，我和小孩又能怎么办？”
“一旦有什么事，你爸妈，你男人，跑得比谁都快，你还指望他们呢？”
有两个食客过来买东西，我拦住妈妈：“你休息会儿吧，忙一下午了，我来。”
“田文翠！”
一道响亮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，我条件反射，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撞鬼了，真是说曹操，曹操就到。
这个语气我太熟了，每次我爸用这种语气跟我们说话，就意味着我们大概率会挨一顿打。
“请你回家你不回，等着在外面找人呢？”
他一上来就把小吃摊踹开，车上的各种食材调味料滚落一地。
我立刻过来挡在我妈面前，他把我往旁边一推：
“又是你这个小杂种，我们的事跟你有毛关系？整天在我媳妇儿耳朵边煽风点火，让她不回家，还想挨打？”
我笑道：“当然不想挨打。”
我端了个板凳给他坐，然后趁着他劝我妈回家的时候，不慌不忙拿了手机报警。
这个位置离派出所不远，很快就有警察到了现场。
旁边的摊贩马不停蹄地跑路，我爸幸灾乐祸地看着我们。
从警车上下来一个警察叔叔，就有这么巧，刚好就是上次调解的那个警官。
他看了我们几眼，对我爸说：“又是你？”
我爸才发现来的不是城管，他也想溜，却被警察拦住抓了回去。
我和我妈又一次拿了赔偿款从警察局里出来，我爸就没有这么幸运了，寻衅滋事，故意损坏他人财物，判了个拘留。
“看到没有，被欺负了一定要报警，不能光吃哑巴亏。”
“他也是狗改不了吃屎，回回都要闹到警局里才甘心，你还不早点跟他离婚呢！”
我逮住了机会，又开始“教育”我妈。
她捏捏我的脸：“知道了，真可爱，像个小大人。”
7
我爸拘留了几天，我们也过了几天安生日子。
他刚从派出所出来，就又找上门来了。
这次他好声好气地跟我妈说话：“文翠，跟我回去吧，难道你真的要离开我吗？”
“我们在一起也有好几年了，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对不对？”
他言辞恳切，声情并茂。
我妈答应他，今天晚上就搬回来住。
我在旁边一个劲儿的翻白眼。
好汉不吃眼前亏，我还是不要上去找打了。
这个时候，一辆车停在路边，车上的人摇下车窗，喊道：“张建，你还在这里干什么？走了。”
大概是他哪个狐朋狗友，坐在车里笑得一脸痞气。
我又看了那个人一眼，这下我愣住了。
他脸上还没有刀疤，但那副长相，明显就是我爸要把我卖给他的那个刀疤男！
刀疤脸现在还年轻，看着也才十多岁，只不过那个笑容，跟我昏过去之后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相差无几。
“田甜。”“田甜！”
我回过神：“啊，你喊我？”
我本来叫张甜，现在一时间还没适应这个名字。
“想什么呢？”
“……没有。”
他脸上还没有刀疤，还敢大大咧咧出现在大街上，也就是说他还没有犯案，我连报案都不知道怎么报。
我妈打断了我的思路：“我要回家去，你到我爸妈家里住，好不好？”
我如临大敌：“这怎么行？他又打你怎么办，我得跟着。”
她劝不动我，只好妥协：“好吧，那你一定不要惹他。”
“没问题。”我点点头，“我也没有挨打上瘾。”
我妈忍不住笑了：“你呀，皮得很。”
旁边摊位的阿姨送了两盒章鱼丸子给我们，她问：“这小丫头是你家亲戚的孩子？跟你长得还挺像。”
我妈笑道：“对啊，现在不是刚好暑假嘛，她来帮我。”
“哎呀真好，懂礼貌又勤快，以后生个女儿跟她一样，多贴心啊。”
我赶忙说：“阿姨你快别说生女儿了，前几天我跟她男人说，我猜怀的是个女儿，他把我鼻血都打出来了。”
“哎哟，这种男人真要不得，要以后真生的是个女儿，还不被他打死呢？”
“可不是嘛！”我越说越起劲，“哎，要不是担心一个人养不了小孩，她早就离婚了。”
她立刻说：“这有啥担心的？我也是小孩很小的时候离的，离了那个狗男人，不是照样过得好，不受他气，我做梦都要笑醒！”
我跟那个阿姨一唱一和，我妈在旁边听着，并不说话。